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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（第1页）

&esp;&esp;“张五娘子何不求教于节帅？节帅深通经史，非我可比。”王维温声道。

&esp;&esp;“你是进士。何况我父亲公务烦剧，少有余暇。”张五娘见王维似乎还想说什么，不耐烦了，“请益经书而已，王郎又何必推拒？”

&esp;&esp;王维像是被她的不耐烦逗笑了：“请讲。”

&esp;&esp;张五娘将卷子面向自己展开了一半，又瞧了一眼对面的王维，皱起眉头：“你看得见吗？”

&esp;&esp;“《孟子》我都记得。无碍的——”王维一语未毕，张五娘已起了身，直接坐到了他身边。她指着卷子上的一处道：“许行的门徒来寻孟子，想要质问孟子，不料孟子发了一篇好长的议论，批评许行。他说，依照许行的学说，‘布帛长短同，则贾相若，履大小同，则贾相若’，就是说，许行认为，只要布帛长短相同，那么价钱便应相同，只要鞋的大小相同，价钱也应该相同。是这样吗？”

&esp;&esp;王维颔首：“是。”

&esp;&esp;崔颢拍了我一下，悄声问：“阿妍饿不饿？”俨然想要寻一个体面的由头避开，却被王维止住：“明昭和阿妍不要走，你们也一同来参详。”

&esp;&esp;张五娘又拧紧了眉头：“孟子说，许行的学说没有道理，因为‘物之不齐，物之情也’，货物有粗有精，不应同价，否则就会乱了天下。是这样吗？”

&esp;&esp;王维又道：“是。”

&esp;&esp;“可是，孟子最后还说：‘巨履小履同贾，人岂为之哉？’意思是说，大的鞋子和小的鞋子同价，人们怎么会同意呢？可是，许行没有说过这话呀。许行说的是，‘履大小同，则贾相若’，没有说大鞋和小鞋应该同价。这是孟子口误吗？”张五娘目光炯炯，抱着手臂，期待地望着王维。

&esp;&esp;王维看了眼我和崔颢，说道：“东汉赵岐为《孟子》作注，说此处的‘巨履’和‘小履’指的是好鞋和坏鞋，因此，孟子不曾说错。”

&esp;&esp;“赵岐的注？我读了。可我觉得，分明是孟子为了彰显他滔滔雄辩的气势，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，说到后来，将自己也说得发晕，不慎说错了。后世的人，只好替他遮掩。然后，众人便十分景仰，说《孟子》原本便是如此微言大义。”张五娘不屑道。

&esp;&esp;王维含笑道：“这样想，也无不可。”

&esp;&esp;张五娘贪作馨香忘却身

&esp;&esp;“我说得不对吗？”张五娘抿起了嘴唇。

&esp;&esp;“孟子究竟是孟子。孟子说什么，都有后世的人替他作注，而如何注解，则要看各人如何领会他的话。”王维说得含蓄婉转，倒也是默认了她的说法。

&esp;&esp;“是了，而且不论孟子说错什么，后世的人总能替他遮掩回来。”张五娘高兴起来，“我就知道王十三郎喜爱佛学，颖悟通达，必定不是那等囿于‘圣贤’二字，不敢剖析经书的田舍汉。”她全程皆是学术讨论的态度，只说到这句话时，嘴角翘起，眉眼弯弯，是女孩子面对心仪的人的模样，说的内容却又十足真诚，并不为夸而夸，大方明朗。

&esp;&esp;这样的女性，大概没有人不喜欢。我低下头，只听张五娘又道：“我细读完了《孟子》，最喜欢的一句是‘如舜而已矣’。孟子说，我们都是寻常人，永远也比不上舜这样的人。但又如何呢？我们也只要尽力像舜一样罢了。我想，人就该如此，纵是做不到，也要尽力去做，如舜而已矣。”

&esp;&esp;她的语调斩钉截铁，眼神明亮坚定。可她瞧着他的样子，总让我觉得，那“尽力”的意味，或许不仅仅是针对志业。

&esp;&esp;王维的笑意仍旧和悦温雅：“如舜而已矣，确是一句很好的话，很勇猛。”

&esp;&esp;张五娘走了，小院陷入岑寂，唯有两只黄鸟在柳树梢头彼此追逐，啼声脆快，如洒落了满地的碎玉。王维轻咳了声，拾起笔，转开话题：“那日阿妍也在的，你来替我瞧一瞧有错漏也无。我年纪渐长，记性竟不如从前了。”

&esp;&esp;“危径几万转，数里将三休。回环见徒侣，隐映隔林丘。飒飒松上雨，潺潺石中流……”

&esp;&esp;他才誊了大约三分之一。纸上的字迹工稳秀美，不崩不骞，走的是薛稷的路子，隐有初唐之风。那种工稳的况味，原应是高华的、矜雅的，此刻看来却近乎刺眼。

&esp;&esp;他一定要这么稳妥吗？一定要这么妥帖吗？一定要对谁都这么妥帖吗？

&esp;&esp;我冲口而出：“你方才不是问有无错漏么？”

&esp;&esp;“嗯？”

&esp;&esp;“无甚错漏。只是，”我点了点第三句，“我总觉得，这‘徒侣’里，少了一个人。”

&esp;&esp;瑶姊。

&esp;&esp;她也想来蜀地的。她没能来。

&esp;&esp;一片蔷薇花瓣掉到案上。红色的花瓣，微黄的纸张，耀目的日光，甜润熏人的香气。旧恩恰似蔷薇水，滴到罗衣至死香——我想起宋人的诗句，想起那罐使裴夫人犯了哮喘的蔷薇水。

&esp;&esp;我们仍然活着，活着被这香气包裹缠绕。那个死了的女人，她喜爱并亲手栽植的花，是芍药。色美而无香，留不下气味，留不下痕迹，没了便是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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